他有两个名字。一个是在出生前就已被计划好的,叫张义强,也就是张家义字辈的阿强;另一个则是他后来给自己起的名字:蓝色红猫。这是他的微信名,也是微博名,收快递时他也用这个名字。如果有两个方向分别同时用「阿强」和「阿猫」喊他,他肯定会先转向「阿猫」的声源方向。

为什么是蓝色红猫?他曾不止一次向人解释说这是为了表达一种矛盾的概念。首先,猫没有红色的,除非是被外力涂红或受了外伤被自己的血染红,而红色的猫自然也不会是蓝色的,但这里就有一只蓝色的红猫——也就是他自己。他说自己充满了矛盾。

封城第二十三天,这种矛盾似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。

对于这座城市、这个国家乃至这个社会,他渐渐有了些新的认识,就好像从前隐约中的印象忽然清晰了一般,但具体如何,他其实依然说不上来。毕竟从小到大,他也从没接受过类似的训练。

他唯一做的就是在那些视频和文字中陷入更深的绝望而已。

悲剧,一个接着一个。

他走到阳台上,在二十五楼感受着春末雨后的凉风。皮肤皱缩,似乎还有冬天的凉意。他闭上眼睛,深呼吸一次,两次。左眼有些疼痛,是在屏幕之前的过度疲劳。过量的信息,让橘猫犯傻也不再有趣,童颜巨乳也难勾人心弦。

他睁开眼睛,看见一位大白就像蚂蚁一般正在小区的道路上行走,也许是在巡视,大概警告人们不要出来或将出来的人赶回去,否则就可能面临着什么后果。

好无聊啊。他想,真想上去给那人一巴掌,再踩扁他的喇叭;不,要给每个人一巴掌,每个好人与坏人,或者这两者原本就毫无区别。

他抬起手机,激活屏幕,下拉刷新,出现一条新微博:

我们确实适合集中力量办大事,但如果我们集中力量办了错事,那造成的危害也很大。

「唉~」他叹一口气,点击转发,但失败了,没有意外,这条微博已经不存在了,就像是存在于幻觉中的东西。那条微博真的存在吗?这一切呢?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存在吗?量子物理学似乎说一切存在都是基于概率的。那痛苦呢?痛苦也是基于概率的存在吗?仅仅是大脑中的生化反映和物理过程吗?

有什么关系?他再次闭上眼睛,向前挺胸,脊柱的骨头发出咔咔声响。他长舒一口气,再重新吸入,空气中有花和消毒水散发的气味。二十五楼怎么能闻到这些气味呢?他想,大概是楼上阳台种的花或楼下使用了过量的消毒水。还不错,不算难闻。

他看向对面的楼栋,也有一些阳台上站着人,或一个或两个,或沉默着或在说着什么。他想,比起很多人,自己的处境还算不错了,毕竟自己没有那么多需要顾虑的人,没有孩子,也没有爱人。何况还有工作,没到绝望的程度。他就只是自己,即使毁灭,似乎也无关紧要。

有闹嚷声,似乎来自楼下,也可能是楼上,总之在视野之外,依稀传入耳道。争吵是日常生活中的惯例,只在封城时节愈发频繁了,大概是因为人们有了更长的相处时间,也可能是封锁造成了心理疾病。唉。

他抬起头,看见对面楼顶出现了一个人影,站在了楼顶的护墙上。

他正疑惑,心里刚开始有不好的预感。

那人影便举起双手,似乎终于选择了向一切投降。那人影升入空中半米,是纵身一跃,成了一个自由落体,沿三十六层楼的平面平行坠落,加速加速加速。

坠落地面,成了一滩血色。

有尖叫声,有呼喊声,还有猛然的心跳从自己的胸腔传来。

他趴在护栏上,脸上挂起一个微笑。

他想,原来如此,接着翻上护栏,跃入了天空。

大概四秒之后,地上又多了一滩血色。